这一类的舆论总是发酵得很快。
刚刚远远地驶向公司园区,就看见了门口一圈熙熙攘攘拉着横幅举着长枪短炮的家属与媒体。
地下车库无法进入,路边横七竖八地停着许多车。
杨澄愣在了马路中央。
或许是因为一夜之间物是人非的感叹,又或者是因为这幢熟悉的大楼里,曾有一个扎着披肩发蹦蹦跳跳的小姑娘。
突然就再也没有了。
“杨总。”有人轻敲了车门。
她回过神来,降下了车窗,外面那个跟阮意一般大的小姑娘微微低头,同样穿着肃穆,“我带您从总裁通道上去。”
一路的气氛很沉重,除了必要的沟通以外,那个女孩总有意无意地挡在杨澄的身前,虽然两人已经低调到层层叠叠只顾着堵门的根本来不及发现他们。
很显然她接到了安全护送她进入总裁办公区的命令。
电梯直达楼顶。
小姑娘推开了那扇唯一隔绝冷风的天台铁门。
门内,是井然有序,有条不紊;而门外,从刺绣地毯到粗糙的水泥地,裹挟着深冬的寒凉,和眼神中的那一簇深邃。
他一直站在制高点,望尽了人情冷暖。
那一处通透与空旷里,只剩下了两人。
相比较于CEO的处变不惊,杨澄的神色显然透着无所适从的慌乱,出事的是她部门里的实习生,而她是直接负责人。
“来了?”
在温度偏低的室外,这两个字会让人听出满心感慨。
其实,他见过一向光芒万丈的杨澄突然暗淡,一次是在医院里,一次就是现在,这个寒风簌簌的天台里。
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。
“害怕吗?”
闻言,杨澄定了定神,这个问句,其实很不像他。
她摇了摇头,有些犯倔的意味,视线落在楼底下层层叠叠的人群里,耳里也钻入了些许哀嚎。
怎么会不难过不心疼呢?
她也跟阮意的亲属一样,一想到这个小姑娘,心脏就迅速揪紧。
但害怕,一点都没有。
“接下来不要在没有专人保护时露面。”她眼里流露的惋惜很容易被看见,“不要单独接受记者采访。”
“等待公司出面沟通与接洽。”他的公事化交代,似乎能给人足够支撑的力量与勇气,“如果遇到情况,第一时间联系我。”
杨澄木然地点了头,在CEO将要转身,紧急召集所有高层进行临时的公关预案时,突然回过神来。
“我想向管理层申请,不要中断我们目前正在做的项目,”她的眼神坚定而执着,“还有,我想要阮意生前管理的密钥。”
她不知道这件事会将公司推上多大的舆论风波,她只是在经过那些人群,还有进入办公区的时候,听到了哭泣与窃窃私语。
“负责”,“讨说法”,“挪用”,“账目”之类的字眼,单独看并不引人瞩目,但连在一起,就能让人心里有个大概的轮廓。
所以高管会议抛开了自己。
而她需要从总裁通道进入公司。
隐隐有些猜测,但她需要证实。
另一边,简述缓慢地撑开眼皮。
他根本不知道小柒是什么时候把嗓子哭哑的,当他因为抵不过腹痛而昏睡过去时,生着病的奶团子醒了。
一直哭到了现在。
他的双脚垂落到地面,其实并没有多少能够站起来的底气,一只手摁住在麻木中蠢蠢欲动的腹心,另一只手撑扶着床沿。
他的每一步都很艰难,但他却还是一步又一步,慢慢地挪向那个同他一样被丢在家里的小可怜。
小柒的脸颊都已经烧红了。
她闭着眼睛哭得很可怜,因为发热,浑身干得滴不出泪水来,只剩下小胸脯一抽一抽地起伏着。
“不哭。”
简述将自己的上半身尽量地贴近婴儿床护栏,用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胸口,而另一只手,不得不摁紧腹心。
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顾女儿直到杨澄回来。
但他,不会主动求她回来。
没什么事有这么大不了,也没有什么困难会令人那么绝望。
直到他的麻木发颤的掌心,隔着小柒的六层纱布睡袋,还摸出了滚烫。
那一刻,在本身的剧痛下,他的内心在剧烈震荡。
一边是痛到连站直都困难的自己,另一边是反复发烧的女儿,不论是谁,都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自愈。
将哭闹不止的小柒抱进怀里,用掉了他昏睡几个小时才养回来的力气。
尔后的喂药,物理降温,几乎都凭借着肌肉的自主记忆。
喝过水的小柒总是会吐,腹痛到痉挛的他也止不住呕吐,唯独要照顾女儿的意志支撑着简述,强逼自己清醒着。
病中的小柒爱哭,又很黏。
压着他的肚子总是越贴越紧。
三四十斤的奶团子,重量不容小觑,简述一开始还会在被她压得难受的时候用手轻轻托一托。
一是怕暴脾气小宝被压坏。
二则因为自己呼吸滞闷了。
但后来,他发现大半天过去了,杨澄都没有来通电话甚至一条信息,根本没想关心小柒有没有退烧。
小柒降温后慢慢入睡,简述则开始腹泻伴随呕吐。
成年人的绝望,或许就在于屋漏偏逢连夜雨。
他让小柒睡在自己的大床中央,自己则一次一次地往返于主卧与洗手间,他开始恍惚,开始分不清白天与黑夜。
有时候趴在马桶圈上就失去了意识。
但是满身冷汗地醒来时,他还是第一时间侧耳去听主卧的动静,担心小柒醒了又哭,而自己根本没有走出去的力气。
杨澄一直没有回来。
小柒尚且喂了点奶粉,他却半粒米都未进。
又吐到了天黑。
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简述重新伏低上半身,随着胃里的痉挛,混杂着血丝的胃液就淅淅沥沥地滴进下水道。
至少小柒这几个小时都睡得很好。
至少在最容易发烧的下午,她的体温没有再反复。
至少小宝还在腹腔里趁乱活蹦乱跳。
她们都好好的,那自己,显然也不那么重要了。